2005/12/01 | 南方朔:陈水扁掌权五年半论
类别(言论and历史) | 评论(0) | 阅读(35) | 发表于 19:26
 文/主笔 南方朔(台湾)

人们观察事物,距离和时间是两个重要但可变的维度。因此,距离会产生美感。如果距离再加上时间,我们就会看到动态的细节,只有在距离和时间这两个维度上进出,才有可能看出真相,而不至于在浮光掠影中迷失了全景。

那么,我们要怎么看今天的台湾政治,以及在政治影响下所造成的经济、社会及文化?此刻的台湾,民进党的陈水扁已掌权整整五年半。在这五年半内,台湾的经济日益下滑,出口增长率已居“亚洲四小龙”之末,后来居上的韩国,已愈来愈拉远它领先台湾的距离。以前,台湾常自我告诫不要“菲律宾化”,但就在最近,菲律宾前总统拉莫斯开始告诫菲律宾人,不要“台湾化”。这真是使人伤心的嘲讽,台湾在亚洲和全球正日趋“边缘化”。

陈水扁政权的三大征候

除了台湾经济日益不堪闻问外,我们还看到了陈水扁政权的下述征候:

其一,陈水扁政权的体制性贪污腐化,已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。由股市秃鹰案,高雄市捷运官商勾结案,中钢公司自肥及私通党库案,总统府副秘书长陈哲男股票案等等,可见陈水扁在这五年多里,以“改革”为名,将大量固有及公有财产贱卖给新兴的绿色财团。除此之外,民进党政府还大量地把公共工程以可疑的方法让绿色公司承包。同时每年还给至少2000亿台币的预算,用来辅助、赞助绿色团体与个人。所有这些作为,都显示出这个政权,其实与自由民主进步毫无关系,而更像是古代那种拿到天下后,即亲朋好友“用来享福”的王朝光景。最近4年里,台湾财政赤字迅速增加,也等于这个王朝借着扩大赤字,加速着分享和聚敛的速度。

其二,主张台独的陈水扁政权,拒绝面对中国大陆经济崛起的事实,甚至也没有阻止台商西进的能耐,因而在以中国大陆为中心的东亚经济重塑中,不断被边缘化,于是,它那种诡谲的心态也日益表面化——对大陆成功的一面,它就以诅咒代替政策,诸如“中国两年内必然崩溃论”,继李登辉时代即已开始,至今已不知过了几个“两年”;而在大陆出现恶质问题,如“SARS”、劣质商品、禽流感,即表现得欣喜若狂,满足了他们“台湾优秀”的心理。这种只看对方缺点的心态,久而久之使得台湾产生了一种“向下看”的嗜好,并据此合理化了台湾的向下沉沦。

其三,面对经济的困难,政治的腐化无能,民进党的选情在最近台湾的地方选举自然受到极大冲击,但值得注意的是,就在陈水扁一方面道歉,并企图借着所谓的“内部调查”,把贪腐问题全丢给少数人承担,来划清自己和弊案的界线的同时,他也展开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地反制,这些手段包括了对揭弊最力的电视台TVBS祭出“阴谋论”而加以打压,暗指TVBS有“中资”背景;动用情治检调的特务力量,给反对党政治人物罗织“与操中国口音的人作陪”的罪名;将台湾一个诗人喝了闷酒后打电话到行政院,说出过激的牢骚话,大张旗鼓地炒作成是恐吓威胁。弊案缠身的民进党俨然又成了被迫害的弱者。这次选举,它又举党动员,在军公教退休人员优惠存款利率18%的问题上大肆发挥,要用“军公教—平民大众”的对立紧张,来舒缓丑闻弊案带来的压力。在接连不断的排挤和制造矛盾下,整个台湾又焉能不内部日益分裂,群体间的相互厌憎愈来愈严重?

因此,陈水扁政权的无能已了无疑义,而它的丑闻弊案不断,也的确显示出它那种贪渎上的胆大妄为,而出了问题,它则习惯地祭出“阴谋论”,似乎它才是弱者,用这种自封的弱者身份,来掩盖问题,并转移责任。他们可以一面表演道歉秀,一面翻脸。明暗两手,永远在玩着敷衍塞责的游戏,而且经常都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”。

也正因为如此,尽管陈水扁政权百孔千疮,其贪腐无能,以及胡搅蛮缠的语言游戏招数也有目共睹,但千万别因此即认为它在年底的地方选举,甚或2008年的“总统”大选中,会遭遇多大的失败。说不定就靠着它那种集“阴谋论”、排挤分化,以及抹黑在野党于一体的手法,反而会在必败中再度侥幸获胜,如同2004年原本必败的大选,可以靠两颗子弹之助侥幸获胜一样。

台湾社会如何失去判断力

对于陈水扁和民进党,我们已不能用普世的一般标准去看待。如果今天发生在台湾的事出现在另一个国家,这个政府不是被颜色革命赶下台,就是被选民所唾弃;也不会有人像台湾一样,犯了罪的人好像没有错,错了的反倒是揭弊的人。因而,对台湾的民进党,我们有必要做出更深刻的观察与解释——一个政权如此无能且贪腐,为何还能像没事一样?为什么它总是可以借着诡辩和祭出“阴谋论”,甚至搞出排挤、分化社会的伎俩,来掩盖它的问题?只有当我们能回答这些问题,才会真正懂得陈水扁及民进党的本质。

首先,我们必须知道,由于长期的经济依赖、文化依赖和价值依赖,台湾社会早已成了一个不知道该如何判断问题,而必须看美国怎么说的社会。因陈水扁政权是个主张台独的政权,这一点符合了美国的秘密愿望,因而也就造成过去五年半里,不论陈水扁政权如何贪腐,如何打压媒体,如何对社会挑拨离间,美国和美国媒体都不会表达任何的不满,这种情况和冷战时代,美国支持所有右翼反共政权,对这些政权的独裁专制不置一词完全相同。正因为有美国当靠山,遂使得陈水扁政权愈来愈敢于任意而为。就以两颗子弹之事为例,如果换上是个不亲美的政权所为,在美国媒体一阵吹风煽火,特务机关一阵运作,一场颜色革命即可轻松完成。但它发生在民进党身上,美国不置一词,台湾再多的批评指责,也就无法着力。美国以隐形的方式支持并鼓励台独政权,是陈水扁贪腐,胆大妄为的主因之一。

“仇恨政治学”与“律师政客学”

台湾的经济、社会与政治,演变到今天这种不堪回首的程度,还有两大不容忽视的因素,其一是台独意识形态的“仇恨政治学”,其二是集诡辩、矛盾、卑劣于一体的“律师政客学”。

首先,就台独意识形态的“仇恨政治学”而言,今天在朝鲜半岛、东南亚、拉丁美洲,我们都已清楚地看到“脱殖民化”的痕迹。但在亚洲,则只有台湾是个仍旧被殖民意识所笼罩的地方,因而才会有一位日本学者表示:“台独对日本殖民时代的歌颂,连日本人都觉得不安。”

由于台湾的未曾“脱殖民化”,因而台独的“恨中”、“恨华”情绪,比日美的极右翼还严重。这种仇恨意识在陈水扁执政后,有了堂而皇之公开推动的机会。前耶鲁大学教授彼得·盖伊(Peter Gay)在其名著《仇恨的培育》(The Cultivation of Hatred)里指出,以仇恨作为诉求,乃是欧美民主开展初期的普通现象。这是一种非常容易,非常廉价,而且经常有效的一种政治。这种政治由于划分出了敌我,于是对敌对我的双重标准也就有了存在的空间,而当有了双重标准,煽动也就等于取得了自己无论怎么做都不会错的执照。而到了近代,“阴谋论”更强化了这种双重标准。戴维斯(David B. Davis)在《恐惧阴谋》—书里指出,政治上凡事就祭出“阴谋论”,其实是很有用的。因为它鼓动出了一种情绪:善良而脆弱的“我们”正受到邪恶的“他们”之威胁,当有了这种情绪,“我们”无论对“他们”做任何事,也都似乎有了理由,而且不必良心不安。

因此,陈水扁政权为何那么胆大妄为地贪腐?那么喜欢搞社会族群间的挑拨离间?每次一出问题即喜欢搞“阴谋论”?以及为何总是那么恶形恶状地不择手段,也就不难理解了。这是一种“悲情意识”所造成的“仇恨政治学”,自认善良的“台独”正遭到“中共同路人”的威胁,因而可以不择手段地去对付政敌。当他们习惯于以这种廉价的方式解决一切问题,而且经常有效时,当然贪腐的胆子也就愈来愈大,甚至于根本就不认为贪腐是贪腐,而只是憎恨那些揭发贪腐的人。

除了台独意识形态下的“仇恨政治学”对台湾造成无限伤害外;在台湾非常鲜明的“律师政客学”,也同样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。

我们都知道,律师必须善辩,但因法律是权力的条文化,掌握了法律条文的解释权,即等于掌握了真理和权力。因此,律师在看透了这点之后,很容易就沦为权力上的虚无主义,只把法律看作为自己图利的工具。也正因此,古罗马时代的伟大政治学家西塞罗(Cicera)特别指出,雄辩的嘴如果缺少了一颗道德的心,就会给国家带来可怕的灾难。这种对律师政客的警惕,从文艺复兴以来,包括法国文化学巨人拉伯雷(F. Rabelais)的《巨人传》,一直到拜伦爵士的 《唐璜》,都对律师政客的阴鹫狡猾,做过针砭,拜伦甚至用“鄙陋不堪,但却邪恶得头头是道”来形容律师政客。

而台湾民进党的主要人物,包括陈水扁,谢长廷等皆律师出身。台湾的律师养成与欧美不同,台湾是中学毕业后即进法律系,而法律的教育则重条文,疏法理,因而在法律的大海里,愈是懂得在相互存有矛盾的空间里,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选择,愈是优秀的律师。当这些人在野时,以其口才和法律技巧,个个都是人权律师,而一旦当权,则钻法律孔隙,用法律整人和整媒体,也就成了他们的长处。法律人玩法弄法,乃是台湾的常态,陈水扁以善变闻名,今天如此,明天即如彼。在台北说一套,到了台南又说另一套,这不就是典型的律师政客之特质吗?

因此,陈水扁执政五年半,台湾演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,其实是可以解释的。至于这种局面的改变,我们已不可能期待他们的幡然觉悟,而必须由台湾的选民来决定。西哲说“政治是高明的骗术”,被骗或拒绝被骗,只有等待选民在付出代价后醒来。

来源:凤凰周刊2005年第33期 总第202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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